工厂车间里,一年四季都是又热又闷。“温度在30度上下,相对湿度却有80%以上。车间里棉毛翻飞。由于太热太潮,棉线经常断头。冬天,屋顶较冷,热气在屋顶上凝结成水珠,掉到织机和布匹上,非常影响质量。”尽管年仅23岁,可徐伯奎已经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坚持工作了十年。每个班12个小时,十年里头,他极少请假。“当时国棉一厂的计时等级制工人实行八级工资制,我是七级工。”徐伯奎说,他家中兄弟姐妹6人,身为老大,他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当时他的孩子已经3岁,一大家子人在天津生活虽然辛苦,但也幸福、安稳。
在石家庄广安大街上的棉三生活区,这样津味儿十足的对话,时常遇到。在我国第一个国民经济五年计划施行期间,有大量的天津人参与到石家庄的棉纺织工业基地建设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最后都石家庄扎下根来。他们和当地工人一道,初步建成了石家庄的工业骨架。建厂初期栽下的树苗,而今已经长成参天大树。虽然老一辈建设者早已退出了生产一线,但他们的奉献精神,将被这个300万人口的省会城市牢牢铭记。
1956年,天津还是河北省的一个专区,位于该市六纬路与大直沽八号路交叉口的国棉一厂,每到上下班时间,人潮汹涌。在一厂上班的徐伯奎说,厂子非常大,内部还分成了一分厂和二分厂,职工总数有万人之多,是天津最大的棉纺厂。“我1946年在这里上班的时候,还叫裕丰纱厂,建国后改称国棉一厂。”
工厂车间里,一年四季都是又热又闷。“温度在30度上下,相对湿度却有80%以上。车间里棉毛翻飞。由于太热太潮,棉线经常断头。冬天,屋顶较冷,热气在屋顶上凝结成水珠,掉到织机和布匹上,非常影响质量。”尽管年仅23岁,可徐伯奎已经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坚持工作了十年。每个班12个小时,十年里头,他极少请假。“当时国棉一厂的计时等级制工人实行八级工资制,我是七级工。”徐伯奎说,他家中兄弟姐妹6人,身为老大,他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当时他的孩子已经3岁,一大家子人在天津生活虽然辛苦,但也幸福、安稳。
徐伯奎回忆说,这年秋天的一天,下班后,他被车间主任叫过去,说有件事要跟他商量一下。“车间主任给我说,现在国家要求咱们天津支持内地建设,咱们厂要支援石家庄。国家准备在石家庄投资建设一批棉纺厂,那边缺少技术人员,考虑到你技术不错,可以在那边发挥更大作用,看你是什么意见,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有困难,提出来,不要有思想压力。”徐伯奎回忆说,领导说得非常诚恳。“我当场表示,完全响应国家号召,没有一点困难。”徐伯奎说,主任听了后,很高兴,说,那给你三天假,回家准备准备,到时候和其他工友们一起去石家庄。
徐伯奎回忆,那次谈话内容格外的简单,并没有说是支援一年两年,还是以后就不能回来。“可能车间主任也不知道吧。”
回到大直沽家中,徐伯奎对妻子说,过几天要去石家庄支援棉纺厂建设,这一去,有可能回不来。妻子听后,并没有不高兴,说:“你在那边安定下来,把我们娘俩接过去,咱们一起扎根石家庄。”
对于石家庄,徐伯奎是陌生的。“只知道两条铁路在石家庄交汇,交通比较发达。但跟天津一比,肯定是个小城市。不过既然国家要大力建设那里,有国家的考虑,老百姓得服从国家战略。本着这样朴素的思想,徐伯奎和其他几十个工友,三天后在国棉一厂门口集合。
对那天集体出发去天津火车站的场景,徐伯奎记忆深刻。“厂里找来车辆,把我们送到天津火车站。很多工友给我们送行。我们当时特别激动,觉得能去石家庄做贡献,是个为国棉一厂、为天津争光的事情。”
徐伯奎一行沿着中山路、建设大街到了和平路,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生产建设场景。从建设大街与和平路交叉口往东,路北一溜是棉一到棉四的厂房,中间夹着石家庄第一印染厂。后来,大家给这个布局起了个名字:“四个闺女一个小子”。当时,棉一刚刚建设完成没多久,生产已确定进入正轨。
徐伯奎来到棉三厂区后,见到了比他小三岁的天津人梁德海。梁德海回忆说,棉三是1954年开始筹建的。那年的11月18日,他和47个同事来到石家庄,加入了棉三筹建处。
从天津过来的技术人员到来时,棉三这边已经盖好了多栋简易平房,就在现在广安街路东区域。除了生活区和厂区,其余地方都是范村和谈村的庄稼地。“这跟繁华的天津可没法比,我们相当于一下子到了农村了。”徐伯奎说。
梁德海回忆,石家庄棉纺厂的建设起点比较高,部分关键设备从国外进口。进入厂区后,感觉比天津的老牌大厂还要气派。一栋栋高大的青砖和红砖厂房宽敞、豁亮,厂区内小路环绕,环境很好。棉三老人们回忆,厂区是1955年4月正式动工,1957年五一前夕,时任厂长吴建民宣布工厂正式竣工,进入生产阶段。
此后,又从天津陆陆续续调来了很多天津国棉一厂的工友。“光棉三,从天津过来的技术人员得有好几百人。”徐伯奎说,棉三很快就成了一个有5000人规模的大厂。
资料显示,棉三投资3000万元,有织机3696台。1957年投产后,生产规模为纱锭85500枚。从棉一到后来投产的棉四,整个石家庄棉纺织大院厂区1.5公里,占地2347亩,成为河北最大、全国前列的纺织工业基地。
整个纺织工业区有多少天津人呢?记者查阅了上世纪90年代出版的《河北工业志·纺织工业卷》等资料,关于从天津调入工人的数量和批次,没明确说法。而天津有关联的资料也仅仅显示,天津为石家庄、邯郸和郑州三地的棉纺织工业输送“数千”工人。
徐伯奎和梁德海们离开家园来到石家庄,投入到一场国家工业飞速起步的建设洪流中。
1953年,我国开始实施第一个国民经济五年计划,其中拟定了156项重点建设项目,这中间还包括石家庄纺织工业基地建设。河北省政府和位于天津的华北纺织管理局先后到河北各地选址考察,综合分析水源、地质、气象、原料、交通、能源等方面因素后,决定在石家庄和邯郸两地建设纺织工业基地。有更丰富工作经验的天津技术人员的加入,让石家庄在全国纺织工业版图中的地位,更加重要。
“当时工人地位高,直接反映到工资上。我拿的是天津标准的工资,每个月工资80多块,在石家庄算收入相当高的。”梁德海老人回忆,厂区里还有俱乐部,业余生活很丰富。
第二年,徐伯奎回了趟天津。“家人问我,石家庄生活方便吗?我说方便,而且发展特别快,政府组织了很多工业项目。妻子也放心了。这次回石家庄,我把妻子和孩子都带来了,我们要在石家庄安家了。”徐伯奎说。
梁德海来石家庄时还是单身,在石家庄找的对象。后来,他把天津的老母亲和弟弟都接到了石家庄。
“这里很好找工作。从和平路继续往东,有华北制药厂,规模在全国都数得着,此外,还有热电厂等大大小小很多企业,很多人来到石家庄落户。不只是天津人,还有东北人、唐山人,甚至上海人带着一家老小来石家庄的。”梁德海回忆说,石家庄的东北部片区,很快就成了这个城市最有活力的工业区。
“我们刚到石家庄时,和平路就是个特别窄的小土道。广安街路东盖了点小平房,3座男单身,3座女单身。每间屋子住4个人。我们的宿舍,从来就没锁过门,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担心丢东西。”徐伯奎回忆,后来他接妻子和孩子过来后,住进了刚刚盖起来的“孩儿妈房”,“就是‘伙单元’,两家一个门,一间屋就是一户,共用厨房和卫生间。”徐伯奎说,那会儿的房子都没有暖气。一到冬天,大家找粘土和煤泥,生炉子取暖,也没觉得多冷。
棉三一些本地职工说,天津过来的工人工资高,穿戴方面也洋气,可以说给工厂带来了很活泼的气氛。加上天津人生性乐观开朗,爱开玩笑,大家跟天津的工人师傅们相处都非常融洽。
1969年,石家庄纺织经编厂建厂,又有一批天津人来到石家庄。生活区也在广安街上,庄里的天津人,又多了几百号。“这里慢慢成了一个天津人的小社会了。下班在社区里活动,天津话随处可闻。熟悉的乡音,让我们没身在异乡的感觉。”梁德海说,他一家刚来石家庄时,还是个19岁的小伙子,一家人3口人,“现在,我们家已经20多口人。”“最早的棉三社区,才6个房子,现在,有大小60栋楼。我们以前生炉子做饭,后来是煤气罐,现在也用上了天然气,生活越来越便利。”提起生活变迁,老人们很是满足。“虽然石家庄不如天津繁华,但我们从那里来到石家庄,扎根到这里,一点都不后悔。”徐伯奎说,我们把青春交给石家庄的纺织工业,我们很骄傲。”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纺织工业的黄金时代。徐伯奎在1987年办理了病退,梁德海也在1995年退休。最早一批到石家庄的天津纺织工人,基本退出了生产一线。当年的棉三,现在是常山纺织集团的子公司。曾经繁荣的东北工业区,位于城市的边缘,而随着城市的快速扩张,慢慢的变多的居民区将这里团团包围,工厂所在区域地价飞涨。
进入新世纪,设备老化、激烈的市场之间的竞争,让曾经红火的石家庄棉纺织业生存乏力。为了给企业更多的生存空间,提升生存规模和档次,常山纺织集团在正定谋划建设了新的纺织工业园。“尽管退休很多年了,但我们还偶尔到老厂区里走走,看看。一个人最好的年纪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我们对老厂区充满感情。老旧的设备都卖了,一个车间只留下几个人,其他的,要么去了正定的新园区,要么改行、分流,工厂里空空荡荡。几千人上班的热闹场面,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对此,老人们有些感喟。“原来被‘闺女’包围的‘小子’一印,现在成了一个高档小区,‘闺女’的命运,将来可能也是如此吧。”曾经给这个城市带来强大凝聚力的工业根脉,正在一点点从城市的肌肤上剥离。
而他们曾经最初工作的天津国棉一厂,也因为城市规划的原因,在2010年被彻底夷为平地。百年老厂,片瓦无存,老人们听到这一条消息,十分惆怅。他们说,如果将来棉三也面临这样的命运的话,希望能保留一些老建筑,让后代人能看到建国后石家庄第一波大规模工业建设留下的雪泥鸿爪。
日前,记者走进棉三,看到部分厂房已经被拆除,还有的正在拆玻璃。厂区内最古旧的青砖厂房,也正在掀屋顶。几个工人师傅忙着拆卸刚从厂房里搬出的纺织机。“别看着机器用了五十来年,质量好着哩,我们买回去接着用。”一个工人师傅为淘到这么好的机器而兴奋。
建厂初期栽的杨树、法桐和松柏,长成了参天大树,成为这个城市里少有的大树集中区。
梁德海是棉三筹建部门的48个天津人之一。棉三建设完成后,有部分人继续转战邯郸,继续参与邯郸的棉纺厂建设,也有一小部分人回了天津。留在石家庄的,有一半多。“有十几个已经过世了,现在还活着的,不过十来个吧。”老人掰着指头一算,平静地说。